努力做个奶奶那样的女人

  

奶奶去世很多年了,记忆仍清晰如昨。我思念奶奶的方式,就是经常提醒自己,努力做个奶奶那样的女人。

我是3岁开始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奶奶是一位极其平凡和普通的农村妇女、家庭主妇,没有任何不甘现状的奋斗史,也没给我讲过努力学习之类的励志故事,但奶奶在我心里,却是这个世界上更有文化、更优雅的女人,她对我的影响是无比深远的。

奶奶敬惜字纸 让我成了文化人

奶奶不识字,却敬畏文化和有关文化的一切。从记事起,每逢有字的纸,奶奶就不许我用脚踩,更不许垫在身下坐。在奶奶眼里,只要纸上落了笔迹,不管什么内容都得珍惜。她的理由就一句话:“这是文化,得像敬神一样敬。”我没有追问过奶奶什么是她心里的文化,从此就遵循奶奶定的“敬”的规矩。淘气的我也曾“欺负”她不识字,“挑衅”地说:“奶奶,这不是字,是画。”一向宽容的奶奶毫不让步地说:“那也不行,上面有笔迹。”奶奶让我觉得,识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于是我很早就追着爸爸问这个字读什么、那个字是什么意思,缠着他教我认字。

过年辞旧迎新时,农村家家户户都会贴新的年画,用新报纸糊一层房顶,那是我这个平日乖巧的孩子更“野”的一段日子。我到处捡别人家撤下来的那种有人物、故事的年画,一张张剪开,用针线缝成连环画保存;还会到处捡别人家淘汰的旧月份牌,因为月份牌上面会有小故事、小笑话、小知识等;我还常去别人家的屋子里仰头“转悠”,搜寻糊房顶的报纸上的内容。奶奶从来不认为我弄回来的一堆堆东西是“垃圾”,总是笑呵呵地帮着我裁剪、缝纫,更后不忘用手轻轻抚平折了的页角和皱了的纸张。因为在奶奶眼里,这些都是“文化”。我宝贝这些,她高兴。

每次看到我看书写字,奶奶连走路都会蹑手蹑脚,生怕打扰我“学文化”。有一次我生病发烧,却说什么都不肯听医生的话卧床休息,听到学校的钟声响就跑去上课了,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奶奶给我煮了一碗面条,还打了一个荷包蛋,踩着一双颤巍巍的小脚,端着面条来到村口的学校,在教室外面等了我整整一节课,直到下课看着我吃下去才拿着空碗离开。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更好吃的面条。

后来有一次我问奶奶,为什么不敲门让我出来先把面条吃了她好赶紧回家,奶奶说:“打扰老师上课是不敬,也让你不专心。”就是这“不能不敬”,让她老人家赢得了我深深的崇敬和爱戴。奶奶从没对我用过“宝贝”之类的昵称,但这碗面条里她老人家深沉的爱,足够让我牢记一辈子。

后来我考上了中师,要成为奶奶眼里的“文化人”了,这在农村也算一件大喜事。奶奶心里高兴,但并不逢人便讲,她总是说“自己的好得要留给别人夸”。临行前,奶奶把辛苦攒下来的几百元钱塞给了我,嘱咐我好好的。奶奶用实际行动教我什么叫作低调内敛不炫耀。

不识字的奶奶却是因材施教的典范

在我心里,不识字的奶奶一直都很有文化。我小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奶奶都会把我抱在怀里,唱童谣、讲故事给我听。童谣的韵律伴随着我在奶奶怀里一摇一晃的节奏,让我感觉无比幸福。还有那些故事,孙猴子猪八戒,何仙姑铁拐李,上天入地的神仙鬼怪,数不胜数,奇妙至极。奶奶温暖的声音至今都时常在我耳边回荡,那些故事,更是教我学会了分辨善恶美丑、懂得了忠孝礼义。

不识字的奶奶还是个“大教育家”。我小时候和所有孩子一样不安分,见什么都稀罕、都想学,有时候没耐心不坚持,有时候做不好“瞎捣乱”,奶奶都从不责备。

奶奶叫我起床从来不会急,偶尔我实在拖得要迟到了,会自己发脾气,她也只是淡定地看着我,不安慰、不责怪、不抱怨,待我平静下来才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早起三光,迟起三慌,老人的话没错,下次早点儿就是了。”奶奶的平和教我学会了冷静,也让我知道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小时候村里家家都养猪,放学后小伙伴会一起结伴去割猪草。奶奶从来不像别的大人那样喜欢评价孩子割得多或者少,她更喜欢问我的是:“今天去了哪里?割的是什么草?”然后我就会打开话匣子讲上半天。奶奶耐心地听着,偶尔认真地问一句:“后来呢?”奶奶总是能用这样简短的几个字,勾起我讲故事的兴趣和激情。

有时候奶奶会扒拉着我割回来的草,告诉我哪种草是猪更爱吃的,哪种草猪不是特别喜欢,饿得没办法才会吃。有时候她还会拿起里面的马齿菜、荠菜给我讲:“1960年没吃的,我们都用这个蒸饼子吃,现在日子好过了……”当很多小伙伴把割草当成苦役的时候,我却始终满怀热情,因为奶奶让我觉得这件事好玩、长知识。

偶尔奶奶也会看看我手里逮回来的一串蚂蚱或者一捧野花,笑眯眯地说:“今天小猫钓鱼去啦?”我就嘿嘿地笑笑狡辩说:“不能只管小猪不管小鸡啊,我给小鸡找食儿去啦。”奶奶就又会嗯嗯地一边点头一边呵呵地抿嘴笑起来。尽管下次我还是不会专心割草,但我暗暗记住了做事不能三心二意的道理。

记得我第一次缝被子,线行七扭八歪的,奶奶却说:“不错不错,里子面子两面都缝住了,一针都没掉。”然后一边拿起针示范一边说:“下次记得让针这样斜着进,然后出的时候找这条线。”她总是先肯定再引导,从来没有因为嫌弃我缝得歪扭而拆掉我的劳动成果。我包的第一个难辨形状的粽子、第一个露馅的饺子,也都一样得到过奶奶的赞美。奶奶不仅让我不怕失败,还让我体会到了被尊重的尊严感,让我很多时候甚至越挫越勇。

奶奶还是懂得因材施教的典范。我的大堂姐早早辍学在家,奶奶教她做饭就格外严格、格外耐心,会细致地告诉她怎样根据吃饭的人数计量需要蒸多少馒头、需要多少瓢面,要用多少瓢什么温度的水和面,根据什么判断放的碱是否适量。奶奶还会告诉她同时做几件事的时候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更能节约时间,让我简直怀疑奶奶学过统筹法。遇到大堂姐失败了想放弃的时候,奶奶总是先夸她哪里做得好,鼓励她再试一次,要在哪些关键点上注意什么,她说大堂姐做好这些就不会被人瞧不起。

我大堂哥自小就喜欢画画,我家的房顶上、院子里甚至墙壁上,都有他的“大作”。奶奶从没怪过大堂哥乱画搞脏了家,更没有觉得一个农村娃娃学画画是不务正业,甚至在晒粮食时不得不破坏掉房顶上大堂哥的画时,一定会认真地询问:“你这个还有用没有啊?我可给你扫走了啊,等晒干粮食了你再画。”我大堂哥总是自信地回答:“扫吧,我下次画个更好的。”这必是奶奶更想听到的答案。直到现在,大堂姐做饭是我们这些孙辈中花样更多、更好吃的,而大堂哥高考落榜后因为画画的特长被招进县文化站,吃上了让人羡慕的“皇粮”。

奶奶懂得恰到好处地接受和拒绝

记得有一次,我缠着跟奶奶去生产队的场里剥玉米皮,奶奶不怕麻烦也不怕耽误时间,坚持帮我垒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玉米“池”放我剥的玉米,还让会计把我剥的玉米单独测量计算,让我的劳动成果不被淹没,激发了我无穷的“斗志”。我不再三心二意边干边玩,拼尽全力争取多剥一些。更后,我的名字和我挣到的两个工分,公布在全队的工分榜上,我成了小伙伴中第一个用劳动为家庭作出贡献的人,让我获得极大的成就感。那也是我接受的“劳动更光荣”的更直接教育。

奶奶总是懂得恰到好处地接受和拒绝。我去省城上学后,每次回家都会跑遍商场买她的小脚穿的鞋子,还给奶奶买各式各样口味和品相的蛋糕,奶奶总是欣喜接受,不问价、不拒绝,乐呵呵地连声赞美说“真好吃”“正合适”,让我心里觉得特别痛快。即使我当了妈妈以后,还喜欢脸贴着奶奶的脸撒娇,她也从不会像很多农村老人那样不好意思地躲开,总是笑眯眯地搂紧我,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奶奶经历过战争,和多病的爷爷养育3个儿女,经历了无数生活的磨难,但是她并没有被生活磨砺粗糙,从来不说脏话,也不在背后说别人闲话。有时候,邻居嫂子大娘给她絮絮叨叨倾诉家里的琐事,她应对的法宝就是颔首点头,微笑着说:“嗯嗯,都不容易。”于是,大家知道她这里是可以放心倾诉心事的“终点站”。

奶奶唯一一次走出大山,是我在省城买了新房带她去看。她一口气上了六楼,打心底里为我高兴。走在繁华都市的街头,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奶奶被我的同事们称赞“优雅得如同一位城市老太太”,我却不同意这种说法,真正的优雅来自骨子里的文化浸润,谁规定要受地域的限制?

因为听力变差的缘故,奶奶后来话越来越少,常常只是微笑着嗯嗯嗯地点头。我试图喊着和她交流,她总是抱歉地说:“老了,耳朵不行了。”问她不想知道大家在说什么吗?她轻轻地说:“‘门神老了不捉鬼了’,听不见就少打听,不给你们添麻烦比什么都好。”

定格在我记忆里的场景,是奶奶挺直腰板端坐在门口,身边的石桌上放着一把暖壶、一个茶杯,奶奶微笑着看向院子的门口。她的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家里每个角落永远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

真想奶奶啊!活成一个奶奶那样的女人,就是我更大的心愿。

(作者系中国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

《中国教育报》2019年08月15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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